去了一趟祁汉沟

　　那是2020年10月的一个周末。乡上的扶贫工作例会出乎意料地只有总结没有安排，因此不到11时会就散了。每逢散会，离了会议室，村干部们还有些事情要办，会延迟一会再走。我们西宁来的驻村干部，大多会到乡政府旁边的饭馆，吃了午饭，走走店铺。没准瞅见城里不易买到的“绿色食品”，顺便带点回去。

　　十月初的宝库峡，依然天蓝、山翠、草碧、水绿，一派赏心悦目的景象。走在街上，我们几个瞅着美景，想着将要回家和家人团聚的事，不免兴高采烈，就东拉西扯地说些各自村里的事儿。有说自己村某某人成天烂在酒里不把脱贫当回事的;有说自己村里某某人抓彩票上瘾不知道干点正事的，等等。有道是行里人说行里话。经验中，驻村干部们的话题，再扯，大凡扯不出村里。记得四年前我们西宁来的十个人刚入驻村子那会儿，相聚一起，还少不了要说说城里的事儿。而一年后，就像事先有约似的，在一块时的话题全是各自村里的事儿。

　　说着村里的事儿，我忽然想起夏天的时候和陈建军说过的话。说好他们试种的羊肚菌长成的时候去看个稀罕。

　　陈建军是西宁市工商联副主席，比我小几岁，属70后。驻村干部中，我和陈建军算是最早的一批。我们是2015年底一同来到宝库乡的，他在祁汉沟村任第一书记，我在俄宝图村任第一书记。祁汉沟是宝库峡南岸的一个狭长的山谷，要是你对宝库峡没有多少了解，哪怕你从峡谷走过，也容易忽视这个小山谷的存在。祁汉沟所在的山谷，从谷口往里依次是哈家咀、水草滩两个村。祁汉沟比前两个村还要往里，可以说是相当偏僻了。陈建军作为祁汉沟村的第一书记，从入驻那时起，似乎没有消停过。除了精准扶贫的一系列工作，他在祁汉沟先后试种过蕨麻、蘑菇，建了村中广场，整修了村道;一段时间，还想着要把村里的农家馍馍推向山外，逢着周末，就在汽车的后备厢里装满一箱子馍馍回家，在扶贫干部中也小有名气。

　　想着夏天的话题，我表达了能否借今天下午去一下祁汉沟的意思。不料陈建军说他正好有事，要回一趟村子，可以一块去。又说，这不，得买只鸡哩。买鸡?回村里买鸡干什么?我纳闷。经验中，我们西宁的几个在这里买鸡，是奔着乡里的土鸡，往城里带的。而陈建军的意思，买鸡，是要带到村里去。莫非，要招待我?

　　见我犯愣，陈建军说出原委。原来，他的村上有个叫马富保的年轻人病了，是尿毒症晚期，正在做着透析。他现在要去看的病人，就是马富保。买鸡，也是要送给马富保的。听了陈建军说的情况，我觉得自己也得买只鸡，带到祁汉沟，顺便看望一下这个患着重症的年轻人。

　　考虑到在祁汉沟看羊肚菌什么的时间还有些紧，就依了陈建军的建议，向同行的几个人打个招呼，买了鸡，开车直奔祁汉沟而去。

　　从乡政府通往祁汉沟的山道，半年前听人说整修过，却不曾想铺的是柏油路。从车窗望出去，看到路面不见得有多宽，也就是车辆能相互错车的样子。但平整，平整得坐在车里似乎感觉不到颠簸。陈建军熟练地打着方向盘，汽车在如画屏般的山水间行进着。打乡政府出来，也就5分钟光景，祁汉沟就到了。

　　出了柏油路，爬过半截上坡后，汽车停在了祁汉沟村委门前。先看羊肚菌，还是先看马富保?停稳车，陈建军问我。凑巧这时有个戴着草帽、光着半个膀子的年轻人路过车旁。这人我在乡政府见过，陈建军介绍说他叫刘七十一，是羊肚菌大棚的管理员。刘七十一知道我们的来意，说羊肚菌没有可看的了，昨天还有的几颗，看着已经坏了，今早被他摘了扔了。听了刘七十一的述说，我不免显出些失望的样子来。陈建军见状，就安慰我说今年是试种羊肚菌，成功了，这最关键。等明年吧，会让你尝到的。说着，从汽车后备厢里拿出刚才买的两只鸡来。我知道，这是要去看马富保。

　　马富保家坐落在村委东侧的巷口。从门顶的装饰看出，这是户土族人家。马富保一家五口人，分别是马富保父亲、马富保两口和一男一女俩孩子。我们进屋时马富保本人不在，问他父亲，说是正在做透析。这时我才注意到正屋东侧分割出来的一小间木屋。说着话，陈建军介绍了我，并说明了来意。马富保父亲知道我们是来看望马富保的，眼里闪着泪花，话也开始说不利索了。

　　和马富保父亲断断续续的谈话中知道，马富保的尿毒症，是今年二月份就确诊的。当时陈建军叫他抓紧治疗，他却怕花钱没当回事。到了三四月份，病情加重，花费开始加大，无奈，找到陈建军要陈建军想想法子。面对马富保一家的困境，陈建军和村两委班子合计，向全村群众募捐。一时，群众中有125人捐款，捐了9000多元。同时，村里上报了低保，一直追踪到县上，于4月19日拿到了头一笔低保金1700元。随后又分前后两期，拿到政府大病救助款10000元。由此往后的日子里，就是频繁的住院。而每次住院，陈建军就要陪着。至于花费，动辄都在万元以上。这样大额的花费马富保自然是承受不起，没法，陈建军又帮助申报水滴酬和向自己的微信群里募捐。如此三番，大概也筹到近2万元善款。这其中陈建军拿出的不下2000元。

　　马富保父亲在说马富保病情的时候，马富保进来了，他这是透析完来到屋里的。这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，病痛使他脸色发黑，犹如抹了一层锅墨一般。他见陈建军坐在屋里，像见了老朋友一般，走过来握住陈建军的手，使劲甩了两下，大声说，陈书记，得感谢你啊，那一笔捐款又到了!

　　陈建军让他坐下说。这才了解到，就在昨天，陈建军又在微信朋友圈中为他募集到一万元善款。陈建军介绍了我，接着要他说说病情。不料他爽朗一笑，说我的病不是一天天在好转嘛，有啥可说的。要说，还要说说陈书记。我说陈书记的情况你阿爸说了，没说的，是个好人。听我这样说，马富保又是一笑，说，不是的。陈书记除了帮我，还办了许多好事。比如，陈书记募捐助学的事，你就不知道。陈书记募捐助学?我还真不知道。随着马富保的讲述，我听出来了，原来祁汉沟凡是读大学的学生，只要有实际困难，都可以享受到陈建军联系的企业资助。就在今年，有六个上大学的学生，各享受到4000元的资助。

　　看马富保说到兴头上，大有一时半会停不下来的样子，我说，今儿我俩是来看你的，还是说说你自己吧。见我们很认真的样子，马富保说他的事要说，还多着呢。一句话，就是还需要社会帮助的问题。只是，眼下因病而经历过的事，让他感动，无以言表。说着，从电视柜的什么地方取来了一张打了字的红纸，递到我俩手上。一看，是封感谢信，是封对陈建军和所有给予其帮助的人的感谢信!

　　我试读了一下信中的文字，疙里疙瘩的，很是不畅，分明，这是马富保本人的措辞。但我知道，这些文字是在诉说着他经历的病痛，更是在诉说着人间的大爱。果然，当我磕磕绊绊读完这些文字的时候，我看到刚才还笑声朗朗的马富保已是泣不成声……

　　此时此刻，过多的安慰显然是多余的。我知道，今天的祁汉沟之行，最动人的时刻，看来是要在马富保家里彼此对望和勾头沉默中度过。

　　祁汉沟之行，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分结束。我们带着感动带着沉默，离开祁汉沟时，祁汉沟晚烟升腾的村庄，正在融进水墨画般壮美的暮色之中。而在家门口同我们招手作别的马富保一家，却轮廓清晰，在我们视野里，久久不见隐去……